一些原作故事捏造。
内含有原作剧情及原作对话,对话有以本人文风修改,大约占全文1/7,介意请关闭。
有将白峰老师绘制的FGO第二特异点改编漫画中幼帝二世相关视为原作考量。虽然白峰老师改编的FGO漫画真的癫爆,但还是感谢他描绘了幼帝可能的一面,画得很好,下次还是画立绘吧。
写了很不擅长的结构,打了很多遍草稿,改过几个版本的主题,努力修过但可能还是会有我意想不到的bug,请当作是干涩的充饥饼干看待吧(指难咽也是正常(土下座)。
全文1.7w,推荐在闲暇时间阅读。

  来自未来的男人向他讲述自己的故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在和自己师长的争吵中一气之下夺门而出,急于用魔术师之间的厮杀证明自己的实力。古老的英雄被奇迹的力量召唤,穿越过千百年的时间到来。少年为英雄所保护、为英雄所救、为英雄所命令继续活下去,直到多年后变成这副模样,与还未成为英雄的他重逢。
  故事如同千千万万个他曾在莎草纸上读过的英雄轶闻,激昂澎湃,热血沸腾。男人似乎是个教书人,故事条理清晰引人入胜,点缀的细节是琴弦拨动跳跃而出的音符,流畅得仿佛早已在无数个相同的夜晚将故事含在舌上回味,辛辣苦甜依旧。他借以男人低沉的叙述窥见自己还未抵达的未来,记忆与幻想都和梦境一样虚无缥缈。
  夜幕与灯火是相同的暧昧,沉浮的风卷着男人的轻声吐诉,仿佛连眼角的皱纹都被渲染得柔和。
  他们如此靠近,让他落入对方的眼。
  他忽然紧张起来,连心脏都被攥紧。素日里囿于身高和眼镜遮挡鲜少直视过的眼,他终于看清,是不知何时见过的绿洲湖水,微光照耀得清澈澄净。以至于意识到他们的距离太近了,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只要抬手就能抵达心脏的位置,眼睛里荡漾出的哀痛快要代替海水快要将他淹没。
  耳边独留海浪远赴而来拍打岸边的声音。
  经过些日子的闹腾,玉藻猫也成为厨房新上任的掌勺大厨,算是彻底融入了迦勒底,一时间连后厨都吵闹起来,卫宫和布狄卡唯有头疼地相视一笑。眼下过了早饭时分,大厨们收拾残局,食堂里还是人来人——迦勒底员工需要各就各位,被召唤而来的从者却总是悠闲的,好战的英雄们饱餐一顿后便是去往模拟室消食,剧作家英灵们又潜回图书馆奋笔疾书,年龄相仿的少女从者相约做伴寻欢作乐,即便如此食堂依旧有不少从者逗留,在食堂中央长桌子旁围坐一团,而坐在那中央的正是拿着饭桌充当讲坛、开办临时讲堂的埃尔梅罗二世。
  今天魔术师讲课的主题是伦敦,即将要修正的下一个特异点就发生在十九世纪的那里。恰好埃尔梅罗二世在来迦勒底之前,一直在伦敦的魔术师大本营时钟塔任职教书,而且生活的年代也相近,可能是目前迦勒底对彼时的伦敦最了解的英灵。
  说起一开始,也不过是给青涩的人类最后一位御主指点了两句,魔术师教书的本事顿时一览无遗。是罗曼医生和达芬奇顾问的倾力推荐,又或者说是当老师的足够操心,于是藤丸立香的闲暇时间划出一份给了魔术师,内容从魔术入门到特异点的考察都有,比起正式的作战会议,更像是历史科普或是旅行指南。拯救人理的担子太重,要是能像某人一样把征服当作观光或许能轻松不少。
  迦勒底中不乏有出身时钟塔的员工,自然是听过“君主埃尔梅罗二世”的名声,听说君主要免费授课,有空都会来旁听,有些从者对不同文化也感兴趣,自然也加入到听课的行列,等回过神来发现听课的人已经是越来越多。到了今天,埃尔梅罗二世看着卫宫推出来的落地白板,脸上空白了一瞬,不知道拿什么表情来面对“如此重任”。
  眼下正坐在对面的御主眼睛迷蒙脑袋点点,一眼便知是在强撑着睡意,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盾之从者倒是优秀的学生,不仅专心听讲,还拿着小本子认真做笔记;蔷薇皇帝有热闹从不落下,时不亢奋地发表意见加入其中,红色弓兵适时端来几杯浓郁的红茶又轻松吸引走她的注意。御主对贴心的弓兵感激地笑笑,一口气喝下大半杯,终于醒神不少。这课堂终归不太正式,连临时的埃尔梅罗教室都说不上,和以前带过的那群天才学生相比,君主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卫宫在埃尔梅罗二世的手边放下一盏茶,后者正好停下休息片刻,“谢谢。”
  “不清楚咖啡和红茶哪边更符合你的习惯,姑且先泡红茶大家一起喝了。”
  “没问题,红茶就可以了。”升腾的白雾挟着茶香飘来,“这个茶叶香味不错。”
  弓兵面露微笑,“虽然说不上高档茶叶,但供应给迦勒底的食材质量一直都不赖。”说着又举起一杯,放到君主身边人的手旁。
  老师身边的位置向来是属于年轻的马其顿王子的,亚历山大挪过杯子放到眼前,陶瓷的杯子传递出红茶的温度,暖呼呼又不烫手,王子迫不及待尝上一口。卫宫的泡茶技术了得,无论是水温还是味道到恰到好处,苦郁过后口中回味着甘甜,叫人神清气爽。
  御主是成为君主的学生不久,要是从君主被召唤之时算起,马其顿的王子倒才是第一位学生。来自未来的魔术师借以古代军师的灵基显现,征服王被以少年的姿态召唤,他们在第二特异点相遇。埃尔梅罗二世是自己找到亚历山大的,当魔术师发现自己以从者之身身处「圣杯战争」中,与之相对却没有结下契约的「御主」,魔术师开始探寻被召唤的理由。他们在宫殿中相见,亚历山大还记得男人被士兵带上前时脸上带着疑惑,在听到他的自我介绍后大吃一惊,随即哑然失笑。
  他们互相介绍身份,共享情报,交换彼此对这个奇怪的「圣杯战争」看法,意见达成一致。就在当场,魔术师请求王子允许自己成为他的麾下一臣,为他取得这次战争的胜利,王子挥手拒绝,说自己并未把这场战争放在心上,更何况这个特异点关乎人类的未来,要分辨对方是否适合成为最后的胜者,只要比过酒问过话就知道了。至于臣下一事……现在的他是还在学习的年轻形态,所以比起臣子,当他的老师更好。
  那时魔术师再次因为惊讶变了表情,嘴角含笑,调侃道:“这么说你现在这个年纪还不能喝酒?好,就按你想的去做吧。”
  他们这样形影不离的师生相处模式一直延续到迦勒底,亚历山大理所当然占据离老师最近的位置,这个位置刚刚好,和老师挨得近,讲课听得最清,要是交头接耳凑得近了,还能闻到老师身上烟草燃烧过后留下的气味;又和御主面对面,老师不苟言笑,王子和御主年纪相仿,倒是能时不思维同频,乐嘻嘻笑哈哈打趣上两句。
  鼻翼间是馥郁芬芳的茶香,耳边是埃尔梅罗二世从容不迫的声音,自昨晚一直焦躁不安的心似乎得到安抚,甚至看着自己的老师这么受欢迎,被给予厚望,亚历山大当学生的竟然也不禁觉得高兴。他常常对课程里面的魔术原理常听得一知半解,但也觉得里面提及的不同地域、不同文明所思考的方式别有一番趣味,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在他面前事无巨细地一一呈现,地图辽阔不见边界,日夜见惯的星辰还有不同的解读方法,他在某一刻忽地领悟,或许现代魔术师们和自己的影武者看到的还是同一个世界也说不定。
  短暂的中场休息过后又讲了一小节课,最后借着卫宫泡的红茶,话题还引到英国用茶渣占卜的魔术上作为结束。立香喝过红茶后打起精神,变得干劲十足,埃尔梅罗二世看在眼里,心底生出几分对年轻人朝气的哭笑不得。
  待到围观的听众陆续散开,埃尔梅罗二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身边人开口说道:“昨天这么乱来大闹一场,今天不去休息吗?”
  被忽然发问的亚历山大一愣,随即摸着下颌露出回味无穷的微笑,“那种程度只会让我觉得意犹未尽,我可是每天都会锻炼和学习的哦。”
  英灵自座上接受召唤,以从者现世生活在这迦勒底,在为拯救人理出力的这段时间里,总得想办法消磨鏖战之余的闲暇时光。昨天亚历山大完成最后的灵基再临,身形没有变化,内里的力量确实更上一层楼,兴高采烈地撺掇立香他们灵子转移,去找自己一直敬仰的希腊大英雄阿喀琉斯。
  用亚历山大自己的话来说,运气总是站在他那边的。刚刚灵子转移到达俄刻阿诺斯,落在某个地图上标记的岛,就遇上了阿喀琉斯和他教导出来的海盗们。之后的发展当然是打倒海盗们、和阿喀琉斯交手——
  并没有。亚历山大一开始没把这些海盗放在眼里。但是开始战斗后很快他就明白了:如果不是用尽全力他就无法突破这个包围。下意识领悟这点的后果,就是尽情地释放力量乱来了一番。这么做的结果就是用光了所有力量,打完后倒头就睡,连和阿喀琉斯交手的机会都错过了。
  “而且Master,你才是已经累得不行了吧,刚才都要一头栽下去了。”
  话题转到他们共同的御主身上,君主顺着说道:“我的课姑且不论,但你后面是还要准备特异点的作战会议的吧,不要太勉强了。”
  “虽然昨天的行动确实有些累,但主要还是昨晚没有睡好吧……”立香讪笑。
  玛修闻言提议:“这样的话,不如和医生商量一下,作战会议挪到下午进行吧前辈。”
  “没关系玛修,现在已经打起精神来了,趁着卫宫的红茶那份提神劲还没过,就这样一鼓作气完成工作吧!”
  御主有自己的打算,埃尔梅罗二世便不再劝说什么,“我稍后进行灵基再临,之前说好的材料就拿走了。”
  “好的!那本来就是老师努力周回收集的素材嘛,我稍后去管制室开会,顺带会给老师登记的。”
  亚历山大从身后拽住埃尔梅罗二世的衣服,手里还捉到了及腰的长发,“后面有空的话陪我去模拟室吧老师,昨天阿喀琉斯指导那群海盗的阵法可要好好复习才行,下次可不会输了!”
  埃尔梅罗二世稍稍扭头瞥了一眼,都懒得计较对方捉到自己头发这件事,亚历山大的身高正到他的肩膀,君主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闪亮亮眼睛,无奈地叹气,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写上需要的素材,“那去帮我拿材料过来吧,帮我跑腿就陪你去。”
  亚历山大为前提条件不满地撅嘴,但还是像是保证完成任务般对老师神气一笑。王子前脚刚走,没想到后脚御主便过来了。立香叫住埃尔梅罗二世:“老师,稍微有事想要和你商量一下。”
  “现在吗?你要去开会的吧?”
  “是这样没错,但玛修先去管制室了,在今晚睡觉之前,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机会和老师聊聊。”
  君主了然,虽然走廊不是长谈的好地方,但眼下也没时间找地方好好坐下。两人移步到绿化的植物盆栽旁后面,让路过的旁人明白他们不希望被打扰。
  于是年轻的御主坦白道:“我,梦见了从者的过去。”
  困扰御主的是他这段时间做过的梦:梦中见到的场景繁杂而陌生,靠着从历史书本上学来的浅显知识,只能辨认出那些梦境的碎片来自不同的地域、不同的年代。有些梦境清晰得宛若是来了一次时空旅行,有些则是过眼云烟醒来后仅留下“做了梦”这样模糊的意识。
  “有时候白天灵子转移收集梦火和QP,晚上睡觉竟然还要参加梦中锻炼这种事——”说到这里,立香都有些欲哭无泪地攥紧了拳头。
  “你也是个操劳命啊。”因能力过于优秀的加班常客埃尔梅罗二世淡然点评,“你昨天也做梦了,所以今天才这么累吗?”
  “是的。反复几次之后,我意识到,我的梦好像和从者的记忆或者意识联系在一起了。”人类最后一位御主低声阐述,“关于这点我需要去和大家道歉才行……在那之前,我想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停止做这些梦吗?”
  少年的声音带着君主的思绪飘远,寻回曾在遥远的过去窥见、又埋藏在记忆角落的梦。埃尔梅罗二世揉搓嘴角,恍惚说道:“连结梦啊。从从者的角度来说,被召唤出来和魔术师建立魔力联系的时候起,就对这种情况有所觉悟了吧,别太在意。”
  “通过梦境看见过去应该能更加了解大家吧,但是,我觉得那是自己想要告诉别人时才说出来的事情。”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有些甚至直到抵达死亡尽头石沉大海。史官记录在书卷上的文字不过是英雄的剪影,吟游诗人口口相传的歌谣到最后也难说真假。少年的话落到君主的心里,叫年长者不禁莞尔,藤丸立香和二十年前的韦伯·维尔维特不一样,真挚坦诚的心会生出勇气。埃尔梅罗二世再次收回劝说的心思,“御主和英灵建立契约,同时两者的魔术回路就是产生联系,由御主为从者提供魔力。正是因为这样的联系,就会出现两者的梦境连接在一起的情况。”
  “梦和魔力也有关系吗?”
  “梦向来是神秘学和魔术研究的热门。我们所知的「固有结界」,就是通过魔力将心内风景具现化的魔术。梦属于精神的范畴,记忆同样也是,所以梦境往往是根据记忆捏造出来的幻象,不过梦是另一个世界的说法也由来已久。御主和从者的连结梦,就是从者的想法通过和御主连通的魔力,实现共享。根据从者不同,连结梦会变成「另一个世界」,也就是具现的「结界」也说不定,那就不是单纯的梦这么简单,要是在那种地方出了什么事就糟了。”
  “梦是这么厉害的东西吗?说起来卫宫的「无限剑制」也确实是——”
  “我见过的固有结界,还有能够召唤出别的英灵的呢。”埃尔梅罗二世说道,“总之,稍后我和达芬奇商量设计出对应的术式吧,关于这方面的资料也整理出来,作为拓展材料空闲时间看一看。”
  “那就拜托老师和达芬奇亲了。”立香脸上困扰的迷雾渐消,表情却纠结起来,抱愧开口道,“我要向老师道歉才行。”
  埃尔梅罗二世一愣, 马上明白,“看到我的过去了吗?”
  “是,就是昨天晚上……对不起。”
  君主觉得有些奇怪,还是继续随口问道:“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已经有过心理准备了,所以不用太放心上,不过姑且问问,你看见什么了?”
  立香低头摩梭下巴,学着埃尔梅罗二世皱起眉头,苦恼地陷入回忆,“其实我看得很模糊,也听不见讲话内容。老师和我在一个房间里说着话……那个和在罗马特异点见过的城堡一样呢,有着厚实的石壁墙,还点着油灯。梦中老师也是穿着这身衣服,这是成为从者之后的事情吗?”
  “听你的描述应该是那样吧。”
  “一开始老师表情是很开心的,在最后却不知道为什么,露出了很伤心的表情。周围的景色也有些不一样呢嗯……那是海的声音?嗯——好像没有了。”
  埃尔梅罗二世像是深思熟虑后回答:“虽然单凭这些我也不确定你看到的是什么时候的事,至少现在的话,没有问题,不用担心。”
  “那就好。”立香脸上的表情终于由阴转晴,露出安心的笑容,“谢谢你老师!我先去开会了!”
  埃尔梅罗二世目送立香离开的背影,转身朝强化室走去。
  韦伯曾见过他的从者的梦,后来知道那并非实际发生过的回忆,而是那个人对旅程终点的幻想,这么考虑的话,连结梦反映的不一定就是从者的记忆,从藤丸立香方才的话来说,没想到还会有在梦中与从者一起行动这种事。
  本来听见立香说是昨晚看见的,埃尔梅罗二世还觉着有些奇怪,他并不记得前一天晚上自己有做过什么梦,听完描述后更加确定:那是别人的梦,因为场景里只有梦的主人和他,藤丸立香又与梦境主人同步视角,看见与他的交谈,误以为他是梦境的主人。
  君主有点想来根烟了。
  亚历山大用小推车推着小山高的材料过来——魔术师的金像,禁断的书页,永动机的齿轮,以及大量作为燃料使用的量子——正好就在强化室门口和埃尔梅罗二世碰头。
  埃尔梅罗二世脱去西装外套,两只手的袖子卷到手肘,蹲下去调整地板上强化用的法阵。
  看着强化室空空荡荡,亚历山大问道:“一个人灵基再临就可以了吗?”
  “需要Master参与的部分之前都已经确认过了,剩下的我自己做也没问题。”
  每个从者灵基再临都会有细节上不同,如何确定基本都是藤丸立香和达芬奇他们几个商讨出来的,再具体的亚历山大也不清楚,只听着老师的指挥打下手。
  埃尔梅罗二世被召唤出来后也有参与这部分的工作,解释道:“英灵被从英灵座召唤后放入不同职阶的灵基,要求的素材便有差异,例如说你是骑兵,身为坐骑的布西法拉斯也是灵基中的一部分,对其强化的陨蹄铁就必不可少了——书页放在那边的圆圈里。”
  亚历山大顺着的他的话题说道:“灵基一般来说越是再临,越是朝英灵座上的本体靠近,但我最终再临之后还是这个样子。又说回来为什么我会是这副模样召唤出来呢,英灵不是应该以全盛期的姿态召唤吗。”
  这个疑问从他们在第二特异点相遇之时便一直存在。亚历山大不过还是在米埃扎学园学习的年纪,连带布西法拉斯也不过方才相伴数年;而与他连锁召唤出来的,却是更为久远以后交手、纠缠多年的大流士三世。埃尔梅罗二世不认为自己也是连锁召唤出来的:他确实曾经和亚历山大大帝结下因缘,但严格上来说那是从英灵座上裁剪下来的英灵之影,英灵的每一次召唤都相对独立无论怎么看,和眼前年幼的亚历山大关系浅薄。但他出现在罗马的特异点,在那里唯一的因缘之人是亚历山大,也是无可辩解的事实。
  “……没有对当时的圣杯进行解析,恺撒皇帝或许会有什么头绪。”
  亚历山大的话提醒了他。方才和立香的交谈还在耳边,看不见的珠线将谜团的珍珠串接。
  昨天亚历山大兴致勃勃地拉着他们转移到第三特异点,想要找到自小崇敬的阿喀琉斯。而到达目的地后众人发现,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那名为俄刻阿诺斯的海,没有映入到王子的眼中。即便转瞬即逝,那时亚历山大的迷茫和困惑也是没有半分虚伪。
  埃尔梅罗二世看在眼里,却未等他开口劝导,亚历山大已经为出现的敌人提神戒备,将所有的热情和体力挥洒在后面的战斗中。
  他的王,即便如此年轻,也能够轻而易举地奋发向上,重整旗鼓,仿佛从未有阻碍能够让他停下前进的脚步,向东,向东,一往无前。这个人总是这样,就算知道曾经耗尽短暂的一生追逐的无尽之海不过是幻想,知道自己昔日出生入死的战友们在自己死后转眼间四分五裂,却也不过片刻低沉,便又抖擞精神投入到新一轮的战争中,挥舞的宝剑和飞溅的血是活过的证明,那胸襟即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甚至在战斗之后,亚历山大还有心思安慰自己:“嗯,真要说的话还是会有些遗憾吧,就一点点呢,毕竟现在的「我」不能长大。所以在那之前,再教我多一些吧老师!”
  在那一瞬间韦伯又想起了冬木的大圣杯。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经想过要再次参加冬木的圣杯战争,取得胜利,用愿望机的力量实现那个人的心愿。仅仅是「获得肉体」这么简单的愿望。
  只有不成熟的臣子暗自神伤。
  埃尔梅罗二世思索着出神,身前忽然光线一暗,他抬起头来。
  年轻的征服王站在他的身前,双手撑腰,微微俯身打量着他,扎成麻花的长辫垂在胸前。少年和男人视线相对,像是头疼般挠挠下颌,“魔术不是我的擅长范围,如果你这么在意我长不大的话,干脆去哪里掠夺个圣杯什么的吧。”
  “到底是谁在意啊。”还做了那样的梦。埃尔梅罗二世拉下嘴角,以前麦肯吉家的天花板太矮,伊斯坎达尔就是这样一站起来几乎顶到天花板,挡去大半灯光,都碍着他看书了。王子和当年他的从者相差这么多的时光,性子却没怎么变,掀开学生的外壳,豪放不羁,磊落飒爽,像太阳一样由内而外散发热能,吸引别人,感染别人,或者是……灼伤别人。
  亚历山大未能看见无尽之海,亦未能拥有王之军势。名副其实的征服王之卵,站在英雄故事开始的起点。
  可英灵不会长大。
  埃尔梅罗二世曾经欢喜过,眼前重逢的王比多年前他们相遇时的自己还要年轻,这让他在看到亚历山大的第一眼不禁笑出声。他那时是什么心情呢?应该是在想:原来那家伙也有这么小不点的时候。
  这是他的王,还成为他的学生。即便在最敢妄想的年纪也未曾做过如此出格的假设,如今在埃尔梅罗二世眼前实现。他在遥远的过去已然幻想过和王一起旅行,在独自沿着东征的路程溯回时,他无数次这么想过,如今他得以与他的王并肩征服这趟拯救人理的旅程。在那之后——
  韦伯·维尔维特向着许下约定的应至之地迈步,他的王困在无数次昙花一现的奇迹之中。
  心里塞了团棉花,堵得年长者什么都不想说。“你都不在意,我更没什么好在意的吧。真有什么也不过是我自说自话罢了。”
  两人面面相觑,埃尔梅罗二世头疼起来,他不应该在这种“小事”上置气,因为冲动而失态的事情年轻时候做就够了。
  准备工作就绪,亚历山大退在法阵外,在和埃尔梅罗二世拉开距离之时,耳朵捕捉到君主的轻声细语,像是自说自话,却又是对他的回答。
  “无论怎么样,我都是你的老师。”
  至少,这场旅途让他做好追随王的背影这一臣子的本分吧。
  尾音消失在刮起的风中难以捕捉,承载神秘的器具融化,轮廓变化莫测,解开形体的束缚释放出大量魔力,没有夹杂沙砾的热浪打在脸上,眼球的水分被蒸发只觉得干涩难耐,亚历山大用力闭合眼睛抵御这份煎熬。
  一阵心悸袭击了王子,亚历山大捕捉到一丝不安。埃尔梅罗二世的资历本不足以成为英灵而被召唤成为从者,如今能够出现在这里用的是“诸葛孔明”的灵基。越是灵基再临,便越是接近英灵座的本体,亚历山大未能抵达英灵座上全盛的自己,那么在埃尔梅罗二世前进的终点……还会是他的老师吗?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能感觉到光芒和热风逐渐散去,亚历山大睁开眼,去捕捉老师的身影。
  ——在原本的高度什么都没有,而在那下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快看啊Rider!只要想做,我也是能做到的啊!……咦?”
  视线最先是被那抹动摇的红色夺走的。那朱红的披风过于熟悉,一瞬间亚历山大还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紧接着,视线就落到了少年身上。
  眼前人稚幼的脸庞说明对方是年纪不大的少年,留到耳边的短发能够露出白皙的脖颈,相近的身高让人几乎和自己平视。
  一时间亚历山大觉得自己数秒前的不详预感成真了,心脏狂跳不已,脑海里冒出许多种可能:魔术阵的错误?还是有外部入侵的敌人?但这些想法马上被挤到一旁变得模糊,只因他和眼前的少年离得太近,他能看清对方的眼——那双绿眸在灯光照耀下能够媲美打磨光滑的翡翠,和他曾经在现实和梦境中无数次见过的别无二致。交汇的视线同样将疑问与答案相连,内心径直选择了最不可能的那个可能性。
  王子和少年四目相对,饶是马其顿的王子见多识广,此时开口都带上了迟疑。
  “老师……?”
  眼前的少年呆愣着,看看亚历山大,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和身上的衣服,惊恐逐渐爬到他的脸上,三秒后尖叫突破强化室的墙壁、越过食堂的门口、传到御主的耳中——
  “哇啊啊——!?这这这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啊——!!??”
  小老师气势汹汹地在走廊拐角撞上了御主。似乎是埃尔梅罗二世的少年姿态给了立香勇气,后者在被撞了个满怀后,对这位小老师发表了犀利又毒舌的吐槽。埃尔梅罗少年气愤地大呼小叫,亚历山大忍笑得难受,他也没少见成人姿态的老师在玩输游戏时会格外情绪激动,此时老师变成少年似乎更容易沉不住气。
  埃尔梅罗少年认定自己的灵基变成这个鬼样都是之前遇到的女神做的好事,气急败坏地拉上立香和玛修,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灵子转移杀到有形之岛。既然说是岛,那必定是四面环水,不过有形之岛的坐落之地充其量只能算是湖泊,一条路连接陆地。岛屿面积不大,荒无人烟,除了满地沙石以外,只有中心处的一座洞窟,上面郁郁葱葱的树木像极了脑袋上长出的头发。
  小老师气急败坏,“明明是‘无形之岛’才对!喂,坏心眼的女神们!给我滚出来!”
  斯忒诺率先现身,速度之快,恐怕是他们上岛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小小的女神用一如既往高贵优雅的腔调开口:“哎呀。我还当是谁呢,这不是立香和玛修,还有……哎呀。”一听到这像是发现新奇玩具般的惊叹便知大事不妙,“哎呀哎呀哎呀。矮小到我差点没发现呢,原来教授您也在啊。”
  竟然能够一眼看出眼前的少年和埃尔梅罗二世是同一人,女神的犯罪嫌疑简直直线上升。尤瑞艾莉叫唤着斯忒诺的名字出现,和同体的斯忒诺相比,尤瑞艾莉看上去没认出来,一脸认真地发出疑问:“咦,那个瘦弱的小鬼是什么。老是动个不停,我还以为是海滩边的螃蟹呢,是人类吗?”
  ……吐槽的犀利程度真是不落下风,或许是已经认出来才故意这么说的吧?自变小以来接二连三受到语言重创,埃尔梅罗少年都要暴走了。
  一直在通讯频道远程观战的罗曼医生感慨:“先是阿喀琉斯,现在又到戈耳工三姐妹,最近和希腊神话的各位交手是不是多了点?”
  “如果能够通过对话解决就好了,”玛修说道,“这么激动的埃尔梅罗二世先生很少见呢。”
  “不过上次来有形之岛也是,斯忒诺用女神的魅力戏弄老师,老师可是气得不行,他们在那个时候就关系不好吧?”
  “那不一定吧,畅快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和心情正是说明关系好不是吗。而且平时周回太辛苦,老师回房间也会抱怨哦。”亚历山大坏笑,点破立香素日毫无节制的加班行为。
  “真的十分抱歉——!都是老师的能力太优秀了!!啊要是老师能力跟着变弱的话现在情况很不妙吧?!”
  那边埃尔梅罗少年大喊“否则藤丸不会放过你们!”的威胁已经传到看热闹的众人耳里,玛修小声说道:“……前辈,君主不知不觉把你当靠山了,多半就是想拖你下水呢。”
  “不过该说本来有一半就是被强行拉过来、另一半是因为我也很好奇呢哈哈——”
  亚历山大乐哈哈地跟着笑,“其实老师心情不好是经常有的事呢,其他从者不是擅长应付的类型会觉得头痛,也有说过和以前工作的地方相比,这里的战友们……啊应该说是同事们吧?要好相处得多。游戏设计得不好也会生气。”
  王子又想起来了,有一款埃尔梅罗二世预约了半年期待许久的新作,等拿到手里游玩之后才发现游戏玩法大改,制作方尝试新模式却做得不伦不类,让埃尔梅罗二世这个资深玩家大失所望,那时爆出的脏话连亚历山大都吓了一跳。不知不觉他们朝夕相处了这么久,连带旁人难以见得的一面都尽收眼底。
  “说起来之前周回休息的时候老师也会玩游戏机呢,之前还问我会不会去秋叶原什么的。”
  “那个是日本的游戏圣地吧!下次灵子转移去那里吧Master!”
  “虽然也不是不可以但还是希望能注意一下呀——!”罗曼医生发出头疼的悲鸣。
  这边其乐融融,那边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斯忒诺召唤岛屿的守护者,脚下的泥沙翻动,石魔偶群破土而出将访客团团围住。埃尔梅罗少年捉紧手中的披风,一个高大的身影踱行至自己身边,他抬头,和亚历山大对上视线。
  亚历山大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一件和自己身上相似的披风,但这件要更大、更厚,以至于变得矮小的埃尔梅罗少年要是不想弄脏它,只能略显狼狈地半抱在怀里。丝绸编织着火焰般金黄的花纹在底边燃烧,仿佛能够烧灼触碰它的手掌。老师平时穿衣风格也和这个样式相近:要么穿的是同样大红的风衣,夺目的明黄披肩落到胸前;要么高挺的鼻梁架上魔眼杀眼镜,一袭黑色西装看上去保守稳健,胸前火焰花纹的领带却恣意又大胆。
  如果说大人形态时红色已经融入整体,那少年形态的这个披风还有些突兀,像是沉重的王冠加冕给尚且幼小的王,让人担心孩童是否会被王冠的重量压垮。陈年老酒变回未经岁月酝酿的原浆,素日里见惯的愁容变得青涩稚幼,那双绿眸里的烦郁倒是一点没变。
  亚历山大觉得今天这个视角还真有意思:老师向来站在御主和自己的身后,冷静犀利地观察并解剖局势,在适当时机给年轻人们给出意见和指点,像今天这样留下一个背影自己冲在前头的情况可真不多见。这么说的话,平日里老师也是这么看着自己的吗?
  视线在空中相接不过数秒又分开,在那转瞬即逝间仿佛已经完成一场战术交流。年轻的骑兵拉动骏马的鞍绳,宝剑的锋芒直指天穹,率先发起冲锋。魔术师和盾之从者的支援紧跟其后,魔力激光贯穿敌人,重盾落下粉碎岩石,马蹄踏出的雷电穿梭在飞沙之间。和与女神们的初见时相比,立香早已不是初出茅庐的魔术师,很快在他的指挥下,女神们和使魔败下阵来。斯忒诺和尤瑞艾莉才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两位女神默契地相视一笑,那个笑容足以让所有胆小的男性背脊发凉。
  “来——吧,美——杜——莎——!”
  戈耳工三姐妹最后的一位女神像是召唤物一样登场了。美杜莎是位高大的女神,听闻自己的姐姐“被欺负后”自然勃然大怒,连失去身高优势的埃尔梅罗少年都吓住了。
  “作为惩罚,请容我将你们化为石头一百年。虽说做成雕像未免有些太小了,不过嘛,起码可以用作镇纸吧。”
  ——暴击,在场的所有人里由美杜莎说出这句话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埃尔梅罗少年皮笑肉不笑,“哈哈哈,看样子骑兵职阶的从者在惹怒我方面都是专家呢。”
  亚历山大闻言,抬眉眨眨眼,一脸惊讶手指自己。被牵连一起当镇纸的立香和玛修也听出来弦外之音,不由得偷摸着扑哧一笑。埃尔梅罗少年没有觉得丝毫不妥,“综上所述,拜托了藤丸,不,是Master!好好教训一下那个失礼的大个子女人!”
  那个“大个子”的形容词实在是多余,美杜莎似乎打击到了,一时面如死灰,但甩出的匕首和锁链依旧沉重有力,破风而来,与宝剑和重盾交锋出清脆的响声和飞溅的火花。女神要比土偶使魔更为棘手,但立香和从者们的成长和默契更是今时不同往日,很快,不仅孤身作战的美杜莎败下阵来,连以“戈耳工”之名三姐妹共同作战也被齐齐拿下。
  “呼——呼——吓我一跳,结果只是三个人组队而已嘛……不过你们这下没招了吧。快死了这条心吧,快解开加在我身上的诅咒啦!”
  此时察觉到此番化后的端倪,尤瑞艾莉终于将眼前的矮个子少年和埃尔梅罗二世联系上了,“骗人的吧!?那个一直愁眉苦脸的大叔原来长那样吗!?到底要经历多辛苦的人生才会长成那样啊!?”
  “这是我的问题,不用你们管!不,等一下。尤瑞艾莉不知情吗?”埃尔梅罗少年也察觉到不对,这场鸡同鸭讲的闹剧开始走向尾声,“也就是说,该不会……”
  斯忒诺优雅地揭开真相:“嗯,正如您的推测,君主大人,这并非我们动的手。”
  “什么——!”
  “我就猜到会是这么个结果——!”立香像是看到推理连续剧大结局一样兴奋地大叫。
  亚历山大也隐约猜到了一点,毕竟他算是目睹了埃尔梅罗二世变小的过程,不禁露出苦笑。不过要放平时,埃尔梅罗二世早也该冷静下来了,很有可能比在场所有人都要早察觉到真相,不知道闹到吃饭地步才真相大白,是因为老师一时受到惊吓手足无措,还是因为老师年轻时的本性如此呢。
  “那那那那到底原因是什么啊这情况!?我想不到有什么其他外部原因啊!?”
  “什么嘛,既然不是外部原因,那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你原本就该这么成长吧。”
  埃尔梅罗少年还在挣扎,“怎、怎么可能……这根本没什么意义吧!?灵基再临是为变强而存的变革!变回还不成熟的我有什么用!?”
  “对你而言,有些事只有这个模样的你才能做到……不,或许是因为这个模样才是‘想法之原点’吧。你看啊,你作为从者的能力并没有降低吧?”
  没有。在场所有人都能得出这个答案,地上战斗过后的痕迹便是最好的证明,在先前的战斗中魔术师展现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
  “你作为‘主角’而战之时,这个模样的你是最强的……不,是最符合的。”斯忒诺给出最后的结论,语气温柔得像是安慰郁郁不欢的孩童,下一秒恶劣的本性又浮上表面,“如果您愿意再陪我们玩一会儿的话,我还是愿意告诉您恢复原来模样的灵药信息哦,埃尔梅罗大人。”
  玛修不忍再看,“啊……前辈,我们走吧。埃尔梅罗先生之后估计会挑战毫无胜算的战斗。”
  “嗯,回迦勒底吧,老师加油。”立香当机立断“抛弃”了老师,他还没吃午饭就跟着过来折腾,肚子早就咕噜噜地叫起来了,毫无心理负担地朝埃尔梅罗少年挥手告别,“亚历山大君也回去吗?”
  亚历山大煞有介事地回答:“我和老师一起回去吧,放现在的他一个人可叫人不放心呀。”
  “老师听到你这么说又要生气了哦。”
  那头的埃尔梅罗少年根本没留意这边在说什么,他投身到“得到灵药”的战斗中。沙石和土块纷飞,战况一片混乱,魔术师却愈发头脑清醒,认真感受自己的魔力变化和输出,不得不承认斯忒诺说的没错。
  韦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周回刷材料才实现的灵基再临,换回来的竟然是重返年轻。斯忒诺说得对,他的能力是没有退步,甚至因为灵基再临,能感觉到自己的灵基中属于诸葛孔明的那一部分变得更完整。而他,不仅是身体变回十九岁,就连心态也好像变回了那个时候,失去他用以武装的风衣和香烟,多出来的……是Rider的披风。
  韦伯从来自知,即便第四次圣杯战争结束了二十年,他的能力和经历依旧不足以让他有资格登上英灵座。从自己的学生身上得到灵感,研究“拟似从者”的可能性,没想到歪打正着得到诸葛孔明的力量,被召唤到这场拯救人理的旅途。但他想要走得更远,他的终点不在迦勒底,不在英灵座,而是与王约定的无尽之海。二十年多年的努力似乎一弹指灰飞烟灭,他又回到了王命令他活下去的起点。
  土偶逐渐减少,最后一匹粉碎在八卦盘射出的激光之下。不知什么时候女神早已没了影子,眼下徒留一地废墟,韦伯几乎能够想象得出斯忒诺和尤瑞艾莉怎么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打道回府,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脑袋又要火起来了。身后马蹄错落有致地敲打在沙地上,渐行渐近,吸引苦恼的韦伯循声回头,看见自己年轻的王从山洞的方向回来。
  “女神说既然你是因为灵基再临变成这样,那么Master用令咒调整就可以了。”
  女神在小老师身上捉弄了够本,心满意足,倒是没有过多为难王子,眼见着女神们玩腻了转身就走,亚历山大追上去问出答案。韦伯心不在焉地应了声,一直紧绷的肩膀垮下来,头脑冷静之后很容易就想到这个办法,所以他才懒得追究斯忒诺竟然又耍了他一顿。
  亚历山大看他兴致不高,和不久前的状态截然相反,不禁问道:“怎么一副没精神的样子,已经累了吗?”
  “没什么,只不过是……”埃尔梅罗少年看了眼亚历山大,很快又移开视线,努力藏起疲惫,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原来你是这样的感觉,不仅是行动的思考方式,情绪和口吻也好,只要一不留神就会受到身体影响。”
  连带未来的记忆都仿佛不过是深夜熟睡时编织出来的美梦,远不如眼前的景象来得拥有实感。
  本来已经决定不再在意,却又阴差阳错体会到自己的王现在正处于何种境地,年长时尚且能够控制,现在又回到这副年轻的身体,要压抑如浪潮翻涌的消沉也成为一件难事。
  韦伯的低落被亚历山大完完整整收入眼底。
  又是这副表情。低垂的眼睫碰在心上,连心脏都跟着颤动。亚历山大知道,自己的老师正在因何困扰。
  亚历山大还未能看见海。
  在那名为俄刻阿诺斯的特异点,王子看见的唯有一片水雾。罗曼医生判断这是因为还是年幼形态,而无尽之海又是他这一生所追逐的目标,所以灵基自动做出了判断,像是防止看到故事书最后一页的结局一般,他的眼前宛若是被朦胧的雾气遮蔽。
  说不失望……是假的。不过啊,这一次自己被召唤出来的原因,是为了人类最后一位御主拯救人理,年轻如他也明白,如果人力烧却殆尽,他自己可能性的未来也会如断崖般中断。如果他想要抵达俄刻阿诺斯,那也是在那之后的事了吧。
  反正也痛快地战了一场,凡事都要享受,这才是人生的秘诀啊。在罗马皇帝尼禄之后就是希腊大英雄阿喀琉斯,这一趟和原本的人生不同的旅程同样激动人心,啊!干脆去哪里掠夺个圣杯来许愿获得肉体也可以吧?
  亚历山大不在意,却有人在意得不行。
  那时候埃尔梅罗二世还没变小,高挑的他穿着那身黑色西装,伫立在被称为俄刻阿诺斯的海边。在他的身后,亚历山大所能看到的,不过是灰蒙蒙的一片雾气弥漫在海面之上,不见太阳,也不见海的彼岸。“之前也和Master说过,这个特异点所谓的俄刻阿诺斯,不过是沙盒模拟出来的、有边界的东西,远远称不上是「无尽之海」。这次看不见,以后……再见到梦中的海也不迟。”
  他的老师素日的神情从来不算灵动,更说不上朝气,偶尔的笑容也不过是弯弯眼睛、弯弯嘴角,更多时候是蹙起眉头,一副难以近人的模样,他也是在离这个人最近的地方待久了,才见得更多让人难以一睹的模样。
  但亚历山大还是第一次见,埃尔梅罗二世露出这样的表情。
  低落得近乎悲伤,悲伤得近乎落泪。
  于是所有话语都溶化在心底响起的浪涛声中。
  就像是现在。
  遗憾、失落,不是从未有过,只是从未追上过征服王骑上布西法拉斯驰骋的步伐,这一次本也应当理所当然地将这些抛于脑后。但这一次,弥漫在俄刻阿诺斯的雾蔓延到他的内心,甚至白日里留下的心结化作深夜萦绕的梦魇——但夜里的梦不止这些。
  亚历山大曾经见过的,那双如湖水般翠绿的眼睛里,除了清晨薄雾的阴霾以外,还烁动耀眼得夺目的神采。
  原本,君主不说出来也没关系,王子不知道对方怎么想的也没关系,历史的车轮会卷着他们翻过时间的书页。但正因为亚历山大见过,吸引他,迈出去征服、去掠夺的步伐。
  如果未来的记忆再清晰一些,征服王所见过的景色或许会告诉他,自己的心乱不安到底是什么;如果他再长大一些,长得比老师还要高,那他一定会给老师的脑袋一阵揉搓,好好安抚一番。
  例如骑在布西法拉斯身上的现在,亚历山大伸出手,稳稳当当落到埃尔梅罗少年的脑袋上,用力揉了一把。
  “哇!”
  小老师被吓了一跳,猛地抬头想教训没轻没重的王子一番。亚历山大从马上翻身落地,身手干脆利落,还没等埃尔梅罗少年反应过来,温热的手心贴上少年的脸颊。
  他们的身高鲜少有这么匹配的时候:伊斯坎达尔高得快要撞上日本民宅的天花板,二十年前的韦伯抬头和他说话觉着累,伊斯坎达尔弯腰和他说话又觉得不爽;二十年过去,韦伯连圣杯都不用,便像伊斯坎达尔唠叨的那样长高了三十厘米。亚历山大却像自己当年那么高,如今不过刚到自己肩膀。差距并不夸张,但年轻的王总是冲在前头,当臣子只有注视着王的背影跟随其后。
  而现在,他们失去了身高的差距,失去距离的远近,不需要抬头,不需要垂首,比任何时候都要接近。亚历山大的眼睛比红宝石要璀璨,比太阳要深沉,目光相接与肌肤相贴的瞬间,韦伯一时失去所有思考。
  他们的目光总是方向一致,是落在调兵遣将的图纸上,落在兵刃相见的敌人上,而落在并肩前行的彼此身上……在罗马时算一次,在俄刻阿诺斯算另外一次,自昨日来的心神不宁发酵出以这些记忆为素材拼接而成的梦境。既然他们如今如此接近,亚历山大便没有让埃尔梅罗少年眼神逃避的道理。“既然你说你不在意就当是这么回事吧,但我还是要说。”
  亚历山大还未能看见海。
  曾经历尽短暂的一生追逐的梦拒绝了他,他的未来仿佛在拯救人理之后遥远的彼方。征服王还在原初的起点,但已然死去,铭刻在历史的石碑之上。幸运的是他的曾经未随着时间的风化散去而湮灭,而是在千年之后依旧有人听信他的梦话,跟随他的脚步向前,直至抵达自己的面前。
  未来的记忆模糊不清、没有实感,和臣子一同欢笑的声音和海浪涛声混淆不清,那份热闹逐渐变得遥远而停息——海浪声却未退去。
  一个跋山涉水,花费二十多年光阴来到自己身边,来自未来的臣下,带来了未来的海声。
  在他们以这种姿态初遇的那天,男人看着自己讪然失笑,眼镜后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里充满怀念;在他们第一次促膝长谈的夜晚,男人带着犹豫和紧张,向他一一坦白发生在过去、亦是发生在未来的故事。故事很短,比唱一首《伊利亚特》还要短。他们如何在未来因圣杯相遇,如何在战争中相处磨合,如何迎来奇迹时效的最后一晚。
  男人是他未来的臣子。
  男人说出这件事时,眼睛里带着的笑意和他们初见时丝毫无差。
  他在年长者的身上听到了来自遥远未来的海声。巨大的,澎湃的,冲击着他的耳膜。那是臣子的话语,还是他心跳的声音?未曾见过的海浪翻涌,吞没他的脚腕、膝盖、腰身、胸膛、心跳和呼吸,推促年轻的王向前,将所求之物紧握手中。
  这个年纪的他还力不从心,母后奥林匹斯安插赫费斯提翁他们在自己身边监视,父王腓力二世征战四方仿佛要将整个亚细亚收入囊中,而他只能以“马其顿王子”这一身份困在佩拉,直到十六岁那年替父出征。模糊的记忆告诉他,未来的臣子也告诉他,他会拥有何种痛快畅意的未来,会率领千军万马冲锋陷阵,冲锋在浩荡的军队最前方披荆斩棘。
  但这次有些不一样。他是在为从未来一直注视他背影的臣子挺直胸膛。
  亚历山大想见到,臣子在说起自己时,眼睛里带着的那份欢喜与骄傲。
  “虽然我不会长大,但还是会成长的啦,毕竟我还是唔……小孩子嘛。现在的我不是很懂那种感觉,就算注意了一不小心还是会这样,按照这个身体的年龄那样思考。但是我感觉像是有些捉住了——当你在注视我的背影时,我想赢。”
  曾经在与那位蔷薇皇帝交手之前,刚刚成为他老师的埃尔梅罗二世对他说:“总有一天无数的臣子都会梦想着见到你驰骋的身影。”
  “指引你,带领你,为你开拓前路,那就是作为王应该做的吧?就像是你想做好我的老师一样,我想要成为你一直注视着的王。臣下要追随,那就应当拿出王的姿态才行。”
  尽管,和成为既定事实的历史有些许不同。
  但在无数的命运中,这位亚历山大的的确确,因为和埃尔梅罗二世的相遇,正朝未来的方向奔驰。
  臣子注视着王的背影,王亦将臣子的身姿收入眼中。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注视了这么久,连眼睛都被烧灼干涩。
  他曾经在埃尔梅罗二世身上听到过的海声,此时此刻,希望能传达到对方的心底。
  “这算是「成长」吗,老师?”
  年轻的王询问他的臣子,却仿佛答案早已了然于心,露出自信得耀眼的笑容。
  戈耳狄俄斯之结纠缠不清,裘普欧提斯之剑将其劈开两半。
  韦伯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以前伊斯坎达尔太高,他抬头扯着嗓门和骑兵叫唤都觉得累人。在发现自己长高不少后,他悄悄地比划,对着远高出自己一头的位置,相当不服气又没有什么办法地哼出鼻音。但现在亚历山大分明和他身高相差无几,他还是觉得招架不住。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韦伯嘟囔道,颤抖的声线连带字词都跑调,于是抱怨的声音徒然升高,“笑起来声音大得不行,兴冲冲四处凑热闹惹麻烦,明明不懂却总是擅自要管别人的事情,态度高傲好像很了不起一样……明明就是除了身高以外一点成长也没有吧?”
  “这么说的话你不也是吗,总是皱着眉头一副讨厌人的样子,你看,又来了。”亚历山大撇撇嘴,双手撑腰逼近他的小老师,丝毫不在意礼节,伸手就是去揉那拧起的眉,引起对方不满的挣扎。真是的,他可真想给这上面来一指头,“生气了害羞了还会骂人,心里面想的别扭事特别多。”
  下压的嘴角又不仅上扬,虽然有些抱歉,但一想到有人为自己设身处地着想,任谁也会感到高兴的吧?看着那些痛苦在小老师的眼中化开,变成融化的糖浆般黏稠的无可奈何,尖锐的宝剑刺破饱满的情绪,龟裂的贝壳流露出内里的柔软,亚历山大终于能用高兴的口吻说出这句话:
  “嗯,还有最喜欢我了。”
  韦伯大叫反驳:“不要说这种蠢话!”
  亚历山大才不信,伸手去扯韦伯的披风,“这是我的披风吧,都拖到地上了,不会太大了吗?刚才女神们还说‘作为主角而战时这副模样是最符合的’什么的——”
  小老师脸涨通红,想要拉回自己的披风,再开口颇有破罐子破摔之势,“不过是因为变回那个时候的影响啦!”
  从王两千多年的过去,从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以前,他的王从未变过,真诚得、热烈得宛若太阳,吸引着只能扎根在土地无法飞翔的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吸收阳光,向上生长,一刻未曾停歇。
  “……这个时候的我,一点都不成熟,在时钟塔总是在想身边的人瞧不起自己,还会冲动过头在课堂上和老师吵架。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就是和你一起乘上战车,在战场时四处奔走的时候吧。以前也说过,我在这个时候成为了「你」的臣下。”
  韦伯喃喃自语,他不应该坦白这么多,但又止不住,这个身体的冲动驱使着他。臣子拽紧手中的赤红披风,像是这二十多年来的无数次,从王的颜色中汲取勇气,回望那双炙热的眼。
  “我想要做好你的老师,也想做好你的军师,在这条拯救人理的旅程做好辅佐你的工作,那是我身为臣子应该做好的事情。就算现在还看不到大海,我也会陪你征服世界直到尽头的。”
  梦中人亲自给出了梦的后续。
  心里的声音还在翻滚。
  “你有在这么做哦。”亚历山大轻声回答,像是一声恋爱的叹息,心却怦怦地跳着,热烈而雀跃。他的老师变年轻之后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但更多的还是他熟悉的,最重要的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更近了些,近得他能看清梦中的眼睛,近得伸手就能触碰对方起伏的胸膛,近得……能够顺着自己躁动不安的心,做出一些僭越的举动也能得到原谅。
  “那回去吧,现在的你和我的话,布西法拉斯都载上也不是问题了。”
  “没必要都一起坐上去吧,不要做勉强的事情啊。”
  他们实在靠得太近了,韦伯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想要拉开些距离,竟然不自觉间被王子和他的爱马一前一后两头夹击。亚历山大看人躲闪,耸高眉头,顿时玩心大起,和布西法拉斯一起堵人,紧追不舍粘着不放。
  “老师。”
  简短的发音间是奇怪的语调,里面的笑意没有丝毫掩饰。韦伯恼怒不已,明明现在是他更高一点,为什么会被逼到这种地步呀!在亚历山大再次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时,下意识紧闭上了眼。
  脑袋撞上了什么,同一时间,韦伯感受到对方的吐息落在脸上,自己的手被不轻不重拉在手心,手背磨蹭到王子自小拿惯武器的手上那层被磨出薄茧。
  亚历山大和韦伯轻轻额头相碰,内心躁动的野兽稍稍得到安抚,宛若攻城略地后带着掠夺的宝藏满载而归,内心翻涌的喜悦还是没能止住变成嘴角的笑意。他算是琢磨出来了,要对付他的老师呀还是直接进攻最有效,而这他可是再擅长不过了。“不是才说过吗,你会陪着我的。”
  脸烧热烘烘,脑袋乱成一团浆糊,韦伯想要挣脱开亚历山大的束缚,却连手都抽不出来,可恶!所以他才讨厌四肢发达的家伙!两人拉拉扯扯,布西法拉斯发出呼噜噜的嘶鸣,似乎是对两人的纠缠翻白眼。年轻的王不急不催,耐心十足、心情美妙地捉弄他的臣下。在王子似乎想要得寸进尺之前,臣子爆发了:
  “啊啊够了!带我走吧笨蛋!”
  亚历山大哈哈大笑,终于善心大发拉开距离,手却还是牵着。韦伯也放弃了挣扎,一脸受不了的神情任由他去了。
  年轻的王还未能看见海。
  但海的声音已远道而来,抵达这里。

给自己的作品写注解很逊诶(大叫)
一开始想写的是,“幼帝能够回头看见一直追随自己的二世”这种双箭头(同一个世界,和格蕾同一个愿望,阿门),总之就是让两人从普通的师生关系敞开心扉更进一步——!在改了许多版之后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在修改的过程中看得实在太多遍原文已经看不出有哪里没交代清楚了(土下座)
在擅长的抒情散文和有经验的叙述性小说之间选择了夹叙夹抒的这种本人写得不伦不类的题材……下次再也不写这种啦!回来吧我的舒适区!(爆哭)
希望我想写的全部表达出来了!再解释就不礼貌了!感谢看到这里!
最后修改:2024 年 04 月 28 日
如果喜欢我的文章,请点个赞告诉我吧(´▽`ʃ♡ƪ)